永州郊外。
这所宅院没有名字,且悄无声息地建造了许久,最近半年才算正式完工。它背靠巍巍青山,面朝茫茫湖水,各式亭台依着起伏的地势错落分布。整所宅院风格开阔疏朗,呈现出一种与传统东越建筑迥异的风貌。现在,永州已进入炎热的夏季,然而这里湖水荡漾,绿荫浓长,着实是个消夏的好去处。
每隔四五天,宅院主人会来此消磨时光――偶尔带着三两心腹好友。年轻的主人意气风发,湖边亭台通常丽人云集、笙歌盈耳。然而主人俗务缠身未及眷顾此地时,这重重的院落,常显得空旷寂静。
郁竹穿过小厅,提着长长裙裾,迈过门槛。门边那面青铜镜里,身着绯色长裙、臂弯缠绕薄纱罗披帛的年轻姑娘一闪而过,不过郁竹没有细看,因为她着实不喜欢自己这副模样。除年节下进宫谒见贵妃,平时在家她都穿得简洁利落。可是在这五天里,这样繁复华丽的衣裙,她已经换过五套;从上到下,从内到外,都极尽华美之能事,而且尺寸甚合体,让她无从挑剔。
侍女们抿嘴而笑,告诉她除这满满一衣柜衣裳外,着实没其他衣服可给她穿,另外,梳妆台上那盒发簪首饰是王爷特别赐与她梳头佩戴之用。盒子里珠光宝气,摆满各式发簪,可是根根镶金嵌玉,花样繁琐;郁竹挑了半天,竟挑不出一根简简单单的发簪。
自己的衣裳已有些破损处,没奈何,她只好穿上这番华丽衣裙;在穿衣裳的同时,侍女们七手八脚地替她挽上了云鬓,插上了几枝沉甸甸的金簪,幸好,她拼命推开了拿着扑子想往她脸上扑香粉的手。
一时间,她仿佛看到了允王龇着白牙笑得极其不怀好意的脸,可是自五天前坐马车悄悄出城来到这所别业,她再没见过允王,当然也无从质问于他。费格大夫倒是每天来这里看她,大胡子操着一口奇怪的东越官话,却十分健谈,还喜欢开玩笑,与太医院那班严肃正经的老太医截然不同。郁竹居然觉得这人并不十分讨厌。
郁竹拿着鱼竿,闷闷地坐在湖边石堤上钓鱼。
五天过去了,孙叔叔杳无音信,家里亦无消息。
一只白色的鸟掠过湖面,在空中自由翱翔,郁竹的目光追随着它,直至鸟儿消失在茫茫的天边。
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有人道:
“这里风这么大,你也不挑个好地方坐。”
然后,有人挨着她坐下来。
郁竹转过脸瞧了瞧,看清了来人,皱了皱眉,道:
“孙叔叔有消息么?”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允王。
允王笑吟吟地,目光在她脸上和衣裳上打着转儿,半晌才道:
“急甚么!消息总会有的!啊――”他忽然伸手,洁白的指尖拂过她的袖口,“这种小朵的玫瑰花样最近很时兴,我看倒挺适合你的――”
郁竹怫然而起,谁知身上的半截帛带正被他坐在身下――帛带看似轻盈,却十分结实,这一抽之下,允王猝不及防,立时摔倒在地。他一声不吭,麻利地爬起来,拍掉身上尘土,刚想抬头――
“唰――”
一截鱼竿抵住了他的咽喉。
他抬起头,郁竹正冷冷地看着他。
“你老实说,那天,你有没有碰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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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面忽然刮来一阵风。
允王看着郁竹。后者的衣袖在风中轻摆,袖口玫瑰盛放,脸庞却和脚下的湖水一般泛白。女孩儿眼眸定定的,微微流露疑虑、担忧和些许茫然。鱼竿在轻轻颤动,似乎随时会刺破他的皮肤。
良久,允王启开唇角。
郁竹睁大了眼睛。
“没有。”他淡淡道。
郁竹眨动眼睛,身子却没有动。
允王伸手,将抵住咽喉的竹竿拂开去。
郁竹不再看他,径自坐下来,甩动鱼竿,小钩子“咚”地落进水中。
允王不声不响在她身边坐下,皱着眉头,神色愀然不乐。
长久以来,她一直努力遗忘某些往事,渐渐地,那些关于黑夜的记忆变得模糊起来。也许,那终究只是场从未发生的噩梦,而她的之临,依旧在世。数度回首间,她甚至确信可以见着微笑望着自己的之临。
刚才,这人亲口承认只是她噩梦的一部分。
啊――噩梦与现实交织,让自己意识模糊,不辨真假。
银白的湖水将她的脸映得雪白一片,一缕长发轻拂脸庞。
浮标突然下沉,郁竹猛然提竿,一条白鱼被生生拽出水面。她收起鱼线,鱼儿在半空里噼里啪啦地跳着。
很久以前,在家中后院,那着淡白袍服的身影,和午后的阳光一样明媚温暖。
取下活蹦乱跳的鱼儿,轻轻抛回湖中。
现实与记忆恍惚交替。
远眺的视线模糊了。
郁竹站起来。
“不管我孙叔叔有否消息,三天后,我就离开这里。”
说完,她转身离去了。
郁竹独自走在回居所的路上,前面忽有细碎踏步声传来,抬头一看,不远处空地上,十来个年轻女子正转着圈子练习舞蹈。有权有势的男人,在家中蓄养歌舞伎是再正常不过的,赵府的歌舞伎,远多于这些天她在这所别业见着的。她左右看了看,想找条小路绕过去,但是两边是密密的灌木丛。没奈何,她低下头,疾步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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