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狐狸。”杨霖嗤笑。真是蛰伏多年,胆气也跟着小了,仗着儿子出仕,女儿又成了宁嫔,越进这是光明正大避嫌呢。
他带着几分考校之意看向身边人,“王爷意属何人做这主考?”
季景西答得稳妥,“若您愿意出面,自然最好不过。”
“除了本相。”杨霖摆手。
“……”青年这才认真思忖起来,末了慎重道,“晚辈的舅舅可担此大任。”
“苏怀宁还是苏怀远?”
“前者。”
杨霖意味深长地捋着胡须,并不意外听到这个答案,“是个好人选。此番阿冉受劫,阴差阳错令你舅舅松了口,离京前两家已交换庚帖,待回去后,两个孩子的亲事便要定下来,今后苏杨两家同气连枝,这主考由谁来做都是一样。”
他口中“苏杨两家”的“苏”,指的是苏家大房苏怀宁那一支。
能由着杨绪冉带苏夜来一丈峰已是说明了两家态度,这门波折的亲事如今总算有了好结果,也不枉杨三郎鬼门关前走一遭。
季景西被“同气连枝”四字冲击得嫉妒之情飙升,想到白日里与杨缱说起打雁一事,他不由开口,“伯父,我能不能……”
“嗯?”
“……”不、不敢说。
他纠结万分,杨霖却戳穿他,“王爷也想提亲?”
季景西摸了摸鼻尖,大方承认,“……嗯。”
杨霖沉默下来,定定看他片刻,忽然长叹一声,“也罢。”
怔愣望着信国公离去的背影,季景西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理解了对方最后的意思,心头涌起狂喜又强行按下,踱步半晌,终于确定自己没弄错,一时间激动得无法自持。
可惜这份喜悦仅仅持续了几个时辰,还未等他入梦,四更天,杨绪尘突然发病了。
亦或是说,终于来了。
季景西匆忙合衣出门时,杨绪尘的屋外已经聚满了人:杨霖王氏夫妇、杨绪丰、杨绪冉、杨缱、杨绪南、杨绾,杨家人一个不落地站在院中,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如出一辙——
该怎么形容呢,仿佛头顶悬着的铡刀终于还是落到了脖颈上,绷紧的神经已至极限,全靠最后一口气吊着,稍有风吹草动,便是天崩地陷。
可即便如此,却仍不愿放弃地死盯着那扇紧闭的木门,不到最后一刻,不言生死。
晚膳时还言笑晏晏关怀他是否奔波受累的王氏如今全靠与丈夫互相支撑才没倒下,绪丰、绪冉则被杨绾一左一右紧急抱着手臂,如临大敌,绪南则瘫坐在屋门前,眼泪无声地掉,却一无所知,杨缱更是灵魂出窍般呆呆站着,吓懵了似的。
她裹着一件及踝披风,披风的一角被山风掀起,露出里面一小片裙摆,裙摆的最下端有着大片喷溅上去的血迹,星星点点,连鞋面都沾染了些,那是杨绪尘昏厥前最后吐出的一口血。
上一刻她还趴在兄长的床尾,因听到咳嗽声而骤然惊醒,下一刻,人便在她面前倒下了。
苏夜不知何时站到了季景西身边,轻声道,“帝师说,如果救不回,会留出时间给他们道别。”
小姑娘全身都在发抖,“我真的宁愿这扇门永远别打开……”
季景西喉咙干得厉害,僵硬地揉了揉她的头,也不知是在安慰她还是说服自己,“温氏一族有逆天改命之能,帝师享誉九州,温喻之天纵奇才,他们不会有失。”
话音刚落,下一秒,那扇紧闭的房门毫无征兆地开了。
跪在最前面的杨绪南吓了一跳,脸色肉眼可见地难看下来,另一边的杨缱整个人一抖,险些栽倒,好险不险被一只手扶住,正是开门的温子青。
他一手撑着杨缱,面色还算平静,“需备下血亲之血,你们谁来?”
“我!我来!”杨绪南猛地一跃而起,“我活蹦乱跳,无疾无病,用我的!”
温子青微微颔首,示意他进屋,接着松了手,对上杨缱急切的目光,用极为冷静的声音叮嘱她,“耐心等着,信我。”
杨缱刹那间定了神。
而这一等,便等了一日一夜。
白日里还算晴朗的天,入了夜反倒阴沉下来,天色还没黑透,崖顶便飘起了细雾般的小雨。遥远的天际隐隐传来闷雷声,滚滚沉云压在头顶,仿佛触手可及,压抑得教人喘不过气。
杨家一众皆是整日粒米未进,任凭苏夜如何劝,最后都只做样子似的端了端碗,很快又食不下咽地放下。短短一日夜,杨霖与王清筠头上生出了华发,绪丰绪冉下巴上也都冒了青茬,杨绾吃力地睁着通红的眼睛,而杨缱则靠着季景西的肩头,在他锲而不舍的劝说下好歹进了小半碗水,
杨绪南至今没有从屋中出来。
与凌迟无异的煎熬已经将这一家人磨得精疲力尽,然而没有动静对他们来说便是好消息,这种死一般的静谧,反而成了支撑他们的最大动力。
滚滚春雷由远及近,一声一声,像是某种蓄势待发的浪潮。苏夜抬头看了一眼漆黑的天幕。
“过了子时,便是惊蛰了啊。”
杨家绪尘,不渡廿三。
惊蛰而生,惊蛰而劫。
他是胎里带的弱症,本就不易根治。这些年孟国手一直没有放弃研究根治之法,虽进度缓慢,却并非停滞不前。孟家,以及孟氏姻亲沈家,皆是祖祖辈辈行医,发展至今,几乎囊括了这天下最顶级的医术圣手。倘若再给他们些时间,倾两族之力,兴许是有希望的,可惜对于杨绪尘来说,时间,才是最奢侈的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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